美友乃梓

相偎9


        丁小伟做噩梦了,梦里他回到了周谨行十一岁的时候。那时周谨行刚刚养好之前得天花这病,身上脱落的脓刨也才长好新嫩的粉肉。院里又被派来个新婆子管事,那婆子还是什么活都不做,不做也就算了,有一天中午还拿她自己吃剩的饭菜打发周谨行,被回家来取东西的丁小伟撞个正着。

        那天丁小伟还和往常一样天没亮就去外面干苦力活,中午要休息时闲聊得知老李家的旧房子昨天夜里塌了,今中午着急找人帮忙去补呢,丁小伟一想中午若帮老李补了房子,岂不是能再赚一份钱,这钱怎么也能买只鸡给周谨行补补。他迫不及待的自告奋勇帮老李,说定了后就回周家取工具了。一进院就看到那婆子端着自己吃剩的饭菜摔在周谨行桌上,嘴里还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吃饭了,二少爷,怎么?还要我去床上请你啊?大夫人收留你给你口吃的就不错了,莫不是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呵!”那婆子背着丁小伟显然没注意到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正在靠近,丁小伟走进瞧到那碗饭的米饭只剩了个底,别说周谨行这种十多岁的小子就算是三四岁的孩子也是吃不饱的。饭上面盖着几片菜叶子,余下的肉应该早就进了婆子的肚子。照理说每天送来的餐食再不济也是三菜一汤,这明显是那婆子带着仆人把餐都用完了,折箩搜刮来剩的这些才给周谨行送来。

        丁小伟又看到周谨行面朝墙坐着,显然是不想再听婆子的阴阳怪气,那单薄的背影好似有点颤抖,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周谨行一直以来活的小心翼翼,凭什么现在还要受一个婆子的气?他快步走上前拿起那碗饭一挥手就扔到屋外去,还用力推了那婆子一把,把那婆子也同那饭碗一齐扔了出去。那婆子在院里摔了个大屁堆儿,坐在地上直喊疼。丁小伟来周家一年,仆人们都知道他虽然看起来脾气好,人也仗义,但最是护着周谨行。这婆子之前也因为欺负周谨行被丁小伟骂过几次,两人吵过几架,自那之后婆子是收敛了些,不怎么敢再当着丁小伟的面作践周谨行。可今儿中午,她也没料到丁小伟会回来,甚至敢动手。

        那婆子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了半天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丁小伟本不想理会,谁料到那婆子嘴里不干不净的又骂起来:“天杀的!你不过是买来的玩意,和我们这帮仆人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伺候人的贱人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敢动手?反了天了不是?”丁小伟听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他也嚷着:“那你这个老贱人给主子送你吃过的剩饭又是什么道理?你也不怕折了寿?吃的时候噎死你!”那婆子被丁小伟噎得愣了一下又哭闹起来:“这活没法干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人,让她评评理!”

        婆子话音未落,就有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出院,看样子是请大夫人去了。周谨行才被旺财掺着出来看见地下坐着的婆子,先是去请婆子起来,没料到反被那婆子推了一把,若没有旺财扶着,只怕摔得不轻。丁小伟也赶紧上前握住周谨行的手,把他拽到屋里坐下才说:“你理她干什么?今天这事你别管,我一定要她吃个教训。”周谨行咳了好几声才回答:“丁哥,大夫人若真的来看到闹成这样,只怕罚得也是咱们,还是算了吧。”丁小伟边拍周谨行的背给他顺气边不忿的说:“是那婆子做错事在先,我就不信大夫人还能颠倒黑白,再说她就算真的罚下来,我也都领了,不会让她伤着你的,你放心。”周谨行刚想开口解释:他不是怕受罚,而是怕以后他们的日子更难过。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大夫人带着身边的婆子丫头和仆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院了。周谨行想上前一步把丁小伟挡在身后,可还是晚了一步,反而被丁小伟拽到了身后护着。他看着丁小伟宽阔的肩膀因为上午在外面干力气活留下的汗渍,突然就不嫌脏的想靠上去蹭蹭,可他知道不是时候。

        仆人从周谨行屋里搬出个还算像样的椅子,大夫人刚刚坐定,那婆子就从地上爬过去抱住大夫人的腿开始颠倒黑白的诉苦,说的绘声绘色,就好像丁小伟真欺负了她一个老人家似的。大夫人不动声色的听完婆子的话,又让丁小伟说一遍刚发生的事,丁小伟就如实说了。大夫人先是什么都没说,后又撺了撺从寺里求来的佛珠才慢慢开口道:“这婆子年纪大了做事没有分寸,你也没必要和他一般见识闹得这样难看,说来还是你不懂规矩了。”丁小伟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周谨行轻声说道:“大夫人,这事是我们做的不对,我向这位婆子道歉,也劳烦您大热天跑这一趟。”周谨行说完就直直鞠了个躬,还没等丁小伟把他拽起来就又听到大夫人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错就要罚,今天这事主要的错不在你,在二少奶奶,之前你生天花他晚上也闹过一出,我当时看他刚进周家的门,不懂规矩,就放了他一马,今儿就不行了,就罚二十杖吧。”丁小伟本想反驳可他看着满屋子仆人在大夫人那句“二少奶奶后”都憋着笑,眼里都是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他突然就泄了气,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大夫人在这周家后院只手遮天,就是要他和周谨行死,也就一句话的事。这一刻,丁小伟才感觉到周谨行一直以来活的有多难,他不能再给周谨行添麻烦了。丁小伟只说了句:“好,我认罚。”就自己趴在那宽板凳上,周谨行本拉了他一把还想辩解几句,只被他挥了挥手把话堵回去了。

        那板子又宽又厚,一下一下的落下来,前几下还能忍,后来真是打得人骨头都要散架子了。就这样丁小伟还是强忍着没叫一声,大夫人先前闭着眼本没有看他的意思,听了半天只听到佣人计数的声音和丁小伟的闷哼生,才斜眼看了丁小伟一眼。已经打了十多板子,丁小伟的屁股早就血肉模糊,人也逐渐没了意识,大夫人冷哼一声,眼里一点信佛人的怜悯都没有,反而是一片死寂。

        打了十五板子后,丁小伟终于撑不住没了意识,身体也从那宽板凳上滑了下来。周谨行冲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脸,丁小伟还是没反应,周谨行又急又恨,可他还是低头稳住了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只带着害怕的神情,哭着向大夫人求情。大夫人还是闭着眼撺动着佛珠,只说“一定要罚完。”周谨行又哭着向大夫人磕头说想替丁小伟受罚,就连旺财也跪下给大夫人磕头争着说:“要罚就罚他,二少爷身体不好,几板子下去命就没了。”他们磕了好一会大夫人才像被吵到似的睁开眼看了眼周谨行谨小慎微的可怜模样才站起来开口说:“既然你替二少奶奶求情,那剩下的板子就不必打了,你就替他关禁闭三日吧。”说完,就有两个婆子走上前来把周谨行拖回自己屋里,在屋前上了锁。

        丁小伟在床上趴了三天,周谨行被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的挺了三天,再见面时,两人都丢了半条命。丁小伟这梦做的太真实,在梦里他不禁就担心起了周谨行,他怕周谨行害怕,也怕周谨行饿到,他梦里惦记着周谨行,嘴里也嘟囔起来:“谨行...谨行...别怕。”忽得一睁眼,周谨行却就在眼前给自己温柔的擦额头上的虚汗,丁小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噩梦了,又闭上眼好好缓了会才缓过来。

        周谨行思念丁小伟得紧,天没亮就从周家出发往郊外的宅子赶,到了时丁小伟还在睡着。他现在怀孕五个多月,正是觉多的时候,周谨行没打扰他,而且在他身边轻轻侧着身子躺下,把人搂在怀里,看着他的睡颜。不一会丁小伟不安的动了起来,还一个劲的叫他的名字,周谨行又担心又欣喜,轻轻叫了丁小伟半天,才把他叫醒。

“丁哥,刚你做什么梦了?看样子是个噩梦。”丁小伟坐起来回他:“就是以前的事,那年你被大夫人关禁闭的事。”丁小伟一提,周谨行就想到那时候丁小伟屁股被打的没一块好地方,在床上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地,好在是丁小伟身子本来就硬朗,没伤了骨头,不然人不死也得瘫。他不想再提这让自己后悔的事只好转话题说:“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大夫人疯了。”“疯了?怎么会疯了?”丁小伟先是喃喃自语了两句,又看向周谨行,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和探究。见周谨行不回答他还是问了出来:“大夫人疯了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周谨行也坐直了身体望着丁小伟说:“如果有呢?丁哥,她怎么对我的你,再清楚不过。”

        和周谨行相处了这么多年,虽然他面上温和有礼,可丁小伟却最了解他是什么脾气。丁小伟叹了口气,像认输一般拉过周谨行的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低头说:“算了,都过去了。”周谨行摸了摸那又大了一圈的肚子,这里面孕育着他和丁小伟血脉相连的新生命,意识到这点,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说:“丁哥,以德报怨我真的做不到。”丁小伟又把自己的手盖在周谨行手上,两人一起感受新生命的美好。“我不是让你以德报怨,她以前怎么作践你,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只是觉得她死了儿子已经是他的报应了,我们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我们现在有孩子,要给孩子积福。”丁小伟话音刚落,那肚皮就突然鼓出来一块,位置正好在周谨行手附上去的地方。

        周谨行脸上先是从未有过的茫然,而后变成欣喜。“孩子动了!丁哥,是孩子动了吧!我不是在做梦吧!”丁小伟也跟着笑起来说:“你这傻样,上周就动了,只不过你当时不在。”周谨行笑着对着丁小伟的肚子亲了口,又用双手拢着像小时候说悄悄话那样对着丁小伟的肚皮说:“快点出来吧,爸爸很期待与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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